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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啊,你不该这样软弱(上)

(一)一个老实人

    我离开丹东时,依依惜别,却不是古诗词中所写的那种离情。新鲜动人的题材和令人同情的人物还在叩门,我却必须离去了。

    当然,丹东这个城市本身也是令人留恋的。它座落在祖国的最东方,每天最早迎接日出,隔岸可以望见邻邦朝鲜。我来得晚了些,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已经凋谢,然而徐徐海风和滔滔江水送来北方空气中少有的柔润,也显得份外透明清新,一切色彩都像刚刚被雨水冲洗又沐浴着阳光一样鲜明爽朗。夜间,漫步市街,会有身在江南之感。北国江南,总是迷人的。

    丹东人也以他们的城市自豪,往往在毫不相干的谈话中会冒出一句赞叹:“丹东真是个好地方!”不过细心的人也会听出那里面的潜台词:它应该此现在更好。顺着这个意思谈下去,便会引出对市委某书记颇为不敬的话题了。

    我抵达丹东时,一个轰动全市的消息成为议论中心。市委某书记的公子占用了本来分配给税务局一位名叫刘思非的工作人员的房子。刘思非的妻子为此服毒自杀。

    我特意请来刘思非同志,了解情况。听着他不动声色、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一样慢条斯理地叙述一家人不幸的遭遇,我心里不住地想:同志,你太老实了,你简直老实到了软弱可欺的程度!三十年来,只因为家庭出身是地主,刘思非处处严以律己,勤勤恳恳工作,唯唯诺诺做人。每一次下放都少不了他,提级受奖却大都轮不到他。最后竟无缘无故被弄出了税务局。好不容易,“四人帮”垮台了,他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家却还得留在农村。局领导叫他搞基建,答应楼盖起来有他一套房子。这时,建委某负责人提出,他要占一套税务局的住宅。他愿拿旧房来换,税务局里谁也不肯成交。这时,领导又想到了老实人刘思非。他照例二话不说,答应了。但是,等到刘思非要搬迁时,却发现那房子又让给了别人──市委某书记的儿子。这一来,刘思非便两头落空──他的新房已让给了建委某负责人,那人的旧房又被别人占用。他的妻子本指望分居多年的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没想到别人家纷纷迁回丹东,她的希望却又成了泡影。悲愤之余,服了滴滴畏,立时身死。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这场悲惨事件的收尾。

    税务局的一位局长在一次会上说:“有的人还说刘思非的妻子是为房子事情死的。哪有的事!她早就想死嘛!”刘思非听着纳闷:“我怎么就不知道她早就要死呢?你既然知道她早就想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提防一下呢?”奇怪的是,你说人死同房子无关吧,局里又发给刘思非二百七十块钱,一般家属死亡没这个规矩呀。到调资升级的节骨眼儿上,死人事件又起了作用。头一榜上有刘思非,到第二榜,忽然没了。他去找愿导,领导说:“分房子时候你姿态挺高嘛,别人不肯换旧房,你愿意。怎么现在你又把领导给告了呢?”刘思非实在冤枉,他真的是并没有去告啊,别人关心、抱不平,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跟我说:“我这个人不能斗,你说,就凭我,能跟某书记打官司吗?嘿!……”还没上阵呢,他先垮了。

    他的语调,他的眼神,明摆着是一个逆来顺受、与世无争惯了的人。我猜想,他哭都会找个僻静地方,免得扫别人兴和引起人家误会。这种性格,也是几十年那条“阶级斗争”路线塑造出来的。

    税务局的局长并没有抢占刘思非的住房。他们干嘛又要说人死不是为的房子、又不明不白地给了抚恤不是抚恤、安慰不是安慰的二百七十元钱,又指责刘思非不该“告”呢?最近又有人出来说:“某书记的儿子占房子同书记无关,此事是我办的。”──又出来一个维护领导的义务兵!

    只要不是头脑过于简单的,都可以看出这里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

    我和市里各级干部、包括市委领导干部谈过话,对某书记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不能胜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应该退职。然而他们形成不了一个力量。相反,你说人家没能耐吗,“他不点头,事情就是办不了。”他看不中的人,就别想起来、上去。谁得罪了他,就很难摆脱一个强大势力的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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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