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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之间

五)“当代英雄”

关于王守信的品格,宾县人中间流传着截然不同的评价:“老王太太为人坦率,她肚子装不住话。”“王守信最虚伪不过了,瞪着眼睛说瞎话。”“老王太太心眼儿好,待人热情,可关心人啦。”“王守信心狠着哪,把人往死里整。”

这两种情况,都是事实。她有时确是坦率,有时又很虚伪。两个月以前能把你疼死,两个月后也能把你整死。这也并不矛盾。这么说,听着好像又有点矛盾。咱们慢慢瞧罢。        

她看见一个工人蹲在屋子里偷吃白糖.上去就是两个耳光。过一会儿她又转悠回来啦:“你咋那么馋?家里没有糖吧?把这口袋糖扛走吧!”前后相隔几分钟,她都没作假。她要的是顺从,她需要显示的是权力。疼爱和打骂一点都不矛盾。

王守信这一生,道路很不平坦。父亲是个马贩子,家无恒产,不务正业。有权的人可以欺压他,正经老实的人又怕他。王守信从小儿就得怕日本人,怕伪警官,也怕财主地主。但仗着她是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不在乎廉耻,她就有了自卫和进攻的武器。在那个环境中,她学会了不怯生,敢於同身份地位高得多的人打交道,她也没法儿怕苦,能过非人的日子,和同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亲睦相处。这些,在她的处境发生了根本变化的七十年代,都很有用处。

一九七O年以后,宾县一下子建造起好些家工厂,用煤量猛增,而煤产量并没有上去。这就给王守信施展才干提供了一个很大的舞台。

她必须上地区和省里的有关部门给宾县争煤,争船运煤,争必需的经费。不管是多大的官,她能一见如故,把一个五十岁的女人所剩无几的魅力以最不令人厌恶的方式展示出来:

“哎呀,我说王书记(或高经理,聂秘书长,反正都一样)呀,咱们宾县老百姓可难啦。买煤排队,都一小筐一小筐地买啦。你再不给批点,眼瞅着就烧大腿啦……” 

她拍你,拉你,扯你,撕巴你粘粘乎乎没个完。她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而且始终非常真挚。你还不答应?好,她还有一招儿:她能解开裤子,让你看她肚子上那道伤口,说明她老王太太是带着病来为人民争煤的。怎么样?你还不赶快想法儿让她提上裤子?你急躁,你生气,想早点摆脱她。但是再想想,她毕竟是为公呀。况且这个女人浑身那股乡土味,那股粗俗、真挚(裤子都脱下一半了!)和亲昵劲儿,对於年岁相仿的男性也不是没有一点魅力。 

“好吧,给你批两千吨。”

反正煤是要卖的,卖给宾县还是卖给呼兰,还不一样? 

老王太太高高兴兴走了。

过不几天,有人送东西来了:十斤鱼,二十斤肉,或者几十斤鸡蛋,多少斤豆油。起初你甚至不知道是打哪儿送来的。但是俗话说得好,当官的不打送礼的呀。再说,这都是那年月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呀。“多少钱一斤?总共该付多少钱?”来人笑了:“忙什么,往后再算。”走啦。 

起初,这些东西是高价买来的。一斤鱼竟要出一元五角钱。王守信有气魄,不在乎:买!还特意建造了一座地下冷库,储存起来,随用随取。也有一些是交换来的,公社、大队烧砖,我给你煤,回过头来,你得给我猪,还得是每头不下二百斤,皮薄肉厚的。但是王守信的交往范围和需要量在成倍增长,得想法儿扩大货源,降低成本。於是四人一网的渔队成立起来了,养猪场建设起来了,办起了占地相当于一个生产队的“副食基地”,连瓜果蔬菜都可以自己生产了。老王太太还不满足,弄来一台推土机,成天价轰轰隆隆地挖土,还要建个大大的养鱼池呢。 

但是对王守信的需要也在发展,县委还让她给县里搞水泥,弄化肥,买拖拉机。这就必须去结交更多更高的首长。除了送礼,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呢?        

王守信观察着县内外领导干部的生活、思想和需要。“除了吃的,他们最关心、最犯愁的还有啥问题呢?”她是机智的,“有了!”一拍大腿,琢磨出来了:“儿女问题呀!怎么想着法儿不下乡,早回城,能升学,或就业!”那么,既然地方上都设“知识青年点”收容下乡知青,她的燃料公司为什么不可以用大队的名义也办它一个呢?把它当作转运站,凭着王守信四通八达的“关系”,解决几十个人的升学、就业或回城问题,还能有多大难处吗?  

这就在鸟河公社的松江大队选定了地点。十来间瓦房盖起来了。省、地、县各级领导干部的子女陆续来了,或者人虽没来,上了花名册了。人不来,每月也照发四、五十元工资。杨政委的女儿就是挂了名,不劳动,倒入了党,然后“转”回哈尔滨去了。        

有笑的,也有哭的。 

这就是松江大队农民多年来不断寄出的控诉、检举信中的一封:

“……王守信这群蛀虫,多年来仗势压人,强买和霸占我们四个小队熟地和毁林开荒达五十八垧之多。我们松江大队的砖厂用她的煤,不给她地,就卡我们脖子。我们辛勤栽种十年的松树,被他们砍掉一万余株。我们建造的梯田十垧,变成了她的瓜地。他们还趾高气扬地说:“我让生产队在六点钟派来人马犁杖给我种地,他书记一个钟头也不敢误!”生产队宁肯误了自己的地,也不敢不给王守信种地。他们在梯田附近打了一眼井,却把井口锁上,不许附近农民用水!由於占了我们的好地,又不断动用我们的劳动力,把我们盘剥得干一天活只能得到六角钱的收入。而他们又从来不缴农业税;收入也不上缴,所有产品全部用于送礼请客,腐蚀干部……” 

然而王守信的良心却是平静的。她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公”呀,不然,历届县委书记为什么都赞不绝口呢──:“老王太太真行。整来多少煤!”“老王太太真能抓挠,沿江五县,就数咱宾县运来的煤最多!”

但是有一个问题:她那些钱,是打哪儿来的呢? 

煤有两种:国营煤矿生产的煤,价钱是高来高走,低来低走,属於“计划内”供应。“计划外”供应的,是小窑煤,则要外加运杂费。从一九七二年起,王守信实行一种非常简便的捞钱办法。把一部分国营矿的煤,冒充小窑煤出售,每吨加价五元至十几元不等。开两张发票。一张是原价,另一张是附加的运杂费。后一张不上帐,钱也不上缴。       

王守信只许两个人了解这个机密。一个是她的同党马占清,燃料公司白石营业部的主任。一个是会计孙锡印。这两人都是王守信拉进党内的。孙锡印是小买卖人出身,除了掌柜的和夥计、日本人和亡国奴之间的关系,他不知道人世间还会有他种关系。现在对於王守信,他依然象当年对掌柜的那样服服贴贴,忠心耿耿,王支书发展他入党,也是一份恩情呢。王守信的命令是:小窑煤加价款单独存放,概不上缴:发票可以毁掉。孙锡印身兼四职,开票,收款,记账和付煤都是他,执行书记的指令,自然毫无困难。那天王守信吩咐完了,孙锡印转身耍走,她把他叫住了:

“你等等。听说你要续个弦?唉,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扯那个干啥?算了!”

   这也是命令,不过孙锡印看作一番好意.书记这是关心自己呀。其实,前妻死去已经十九年,他是经过再三斟酌才决定找个老伴儿的。

王守信关心的其实是保密,多一副耳朵多一张嘴,没好处。谁知道孙锡印找来的是什么入?要是像她这样爱嘞嘞的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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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20/11